我村的赤脚医生名字叫张景轩。他从1970年就开始担任村里的赤脚医生,那一年他才19岁。1980年左右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村卫生室解散,他就把卫生室搬到家里继续行医,一直干到2012年。那一年他61岁,按规定不再发行医资格证了,否则他还要干下去。当时他能成为村里的赤脚医生,除了他本人聪明好学,为人老实本分之外,我感觉和他的家庭也有很大关系。
他的母亲是一位新中国成立前的共产党员,相貌端庄,挺利索,家里收拾得很整洁,平常少言寡语,不搬弄是非,不爱与人争执,挺明白事理,这种人在村民中间自然是有威信的。他父亲是一个一辈子老实巴交、勤劳节俭的农民,农村里管这种人叫老八板。不过1948年解放开封的时候,他曾和村里的一位共产党员张乃庆去前线给部队抬担架,在火线上抢救伤员,可见政治觉悟还是挺高的。他的父亲在以前兴生产队的时候,是生产队里的保管员。关于他有一件事广为流传,就是当时有一个社员借队里的绳用用,他把绳交给那位社员时说,说一托零两拃,(一托,两臂平伸左手指至右手指尖的距离,一拃,张开拇指和中指之间的距离。)意思是我长度都量好了,你送回来的时候也要这么长。他就是一个这么认真的人。他的父亲从我记事起,就驼着背,整天不闲着。他父亲去世后,大门上贴着村里人管事的写的挽联一生受尽人间苦,死后天堂享清福。虽然词语不对仗,却既是他一生的真实写照,也是乡邻对他死后的真诚祝愿。我感觉这种大白话的挽联比一些对仗工整的挽联还要好,有真情实感,像农村人一样淳朴自然。因为它父母亲在村里辈分最大,威信也高,我们都喊他们二爷爷、二奶奶。
张景轩成为本村的赤脚医生之后,对工作很认真负责,兢兢业业。因为它本人腿有点瘸,好像很感激村里给他安排这个活。只是可惜我当时年龄还小,对当时的情形不记得了。只是模模糊糊记得当时好像大人带着我去村卫生室打针,卫生室里很干净整洁,氤氲着药香。去年村里委托我执笔写我村的乡村记忆,我请他介绍村卫生事业部分,他很激动,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认真地写了两页纸,字迹很工整,字里行间可以感受到他对卫生事业的热爱。通过他的回忆,详细还原了当时村卫生室的情景。他开头就写:为贯彻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指示,也即6.26指示,1970年村里成立卫生室当时有一位本村在公社卫生所工作的大夫回村担任医生,又选拔他作为赤脚医生。过了几年那位医生回到公社医院,在村卫生室他就成了业务骨干。为了提高业务水平,他除了到上级医院参加学习培训外,还自费购买医学书籍刻苦学习医学知识,现在他的书橱里还摆放着当时的医学书籍,很有年代感。在当时村卫生室自己配制中药、西药,讲究一根针一把草治病。他和其他医生去地里采集草药。比如蒲公英,我们叫婆婆丁,苍耳子,我们叫刺挠狗,白茅根,我们叫甜蜜根等。卫生室也负责防疫工作,开展对天花,脊髓灰质炎、疟疾等疾病预防和治疗,对防治药品实行送药到人、看服到肚,使各种预防针全覆盖全程接种,各种传染病在村庄绝迹。无论刮风下雨、白天黑夜,只要出现病人,他们都会立即出诊。他们背着小药箱,拿着简单的医疗器具,走村串户,活跃在田间地头,热心为群众服务,他们没有白色的工作服,却是广大农民心中的天使,温暖了农村几代人。就像郭兰英在一首歌里唱的一根银针治百病,一颗红心暖万家。赤脚医生制度真是一个伟大的创举,迅速缓解了当时农村缺医少药的情况。从赤脚医生队伍里,还走出了像陈竺(曾担任卫生部部长)、李兰娟院士等这样的医学专家。
实行家庭联产承包生产责任制以后,村卫生室解散,他就把卫生室搬到自己家里继续行医,不过这时的卫生室不再是公益的了,成为经营性质的。但是由于他多年担任赤脚医生养成的习惯,也因为性格使然,小卫生室还保留着原来的作风。药品只收取微薄的利润。就像一位很有名的老中医的治病理念,他追求用最少的药品,最便宜的价格,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最快的疗效。因为那时没有一次性针头,消毒靠在锅里高温蒸,几乎无成本,他打针是不收注射费的。他白天要去自己的责任田里干农活,等到黄昏的时候,小卫生室就挤满了看病的人,不过大部分是感冒发烧、拉肚子,高血压之类的小病,用的药大部分也是安乃近、黄连素、土霉素、大山楂丸、食母生,复方降压片之类。如果有急症,就把他从地里喊回来。他的工作台很大很扎实,他坐在里面,身后是药架子,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瓶,还有中草药。工作台上放着听诊器、体温计,经过简单的诊断后,他就说出病名,从身后的药架上拿出药瓶,桌子上有几张事先裁好的巴掌大的四方形的纸片,用特制的牛角勺(铜的,比普通勺子小)将药片从药瓶里取出来,分别倒在纸片上,如果不均,再用牛角勺分均。整个过程不用手接触药品,我感觉这一定是经过正规训练的。然后熟练地包好,在纸包外面写清用量,比如日三次,这样做主要是照顾没文化的老年人。最后熟练地打一下算盘,就报出价格。他有一句口头禅,价格后加上通用(就是不多,才的意思)比如九角通用,就是不多,才九角的意思。他也会开一些简单的草药方剂,因为以前本来就提倡一根针一把草治病。有一次,我大约十多岁。我头胀痛,想呕吐,难受得都哭了。他只给了两只藿香正气水,就豁然而愈。他的小药铺真的给村民带来极大的便利,不仅因为看病不出村,看病很方便,更因为它老实可靠,从不骗人,村民信任他。有的村民看完病,还坐在那聊天。有的家里穷的还先欠着。如果没他的小药铺,村民看病就麻烦多了,价格也会贵多了。时间长了,村里的人谁有啥病,吃啥药管事,他了如指掌,如同私人医生一般。我长大后去县城工作,感觉看病还不如在村里方便。前几天我回去村里看他,说起以前的事,他说实行生产责任制后,队里不再给补助,乡卫生院还来收管理费,税务所也来收费,有时挣得还不够交的,他人又老实,不敢顶撞,有点黯然神伤。现在他虽然退休了,有的村民有点小毛病,还喜欢找他咨询,然后去药店买药,不过这时他是纯义务的了。
岁月荏苒,转眼他已经七十多岁了,身体也不如以前了。但是他始终很乐观,很热心,很勤劳。我写乡村记忆,回村调查挖掘材料,请他回忆村里以前的情况,他不厌其烦,详细地回忆以前的情况,还领着我在村里村外实地查看,从他身上我感到了久违的乡情。我把写好的乡村记忆让他过目,当他看到关于他的评价:张景轩为村民服务42年,从没有出过医疗差错的时候,他显得有些激动,很欣慰,很幸福,人人都希望对自己的工作有一个公正的评价呀!那一天他执意要请我去村里的饭店吃顿便饭。吃饭的时候,他很高兴,跟我说现在国家每月给他赤脚医生补助800多元。自己还在房前屋后种点菜,能吃到新鲜蔬菜。真感谢习总书记,感谢共产党呀!他说这话是发自肺腑的。在他家的堂屋正中,挂着毛主席和习总书记的大幅照片,可以感受到他对两位领袖的质朴而深厚的感情。
他本是一个很普通的农村人,没有什么可以大书特书的事迹,只是因缘际会,在年轻的时候,成为一名赤脚医生,学得一技之长,有机会为乡亲们服务。年老的时候,又赶上了国泰民安,享受党和国家的照顾,真是一件好事了。借此也向千千万万正在逐渐老去的赤脚医生们致敬,他们温暖了农村几代人。